清明时节的细雨浸润着江南的青石板路,檐角垂落的雨帘将时光切割成绵长的碎片。我站在老宅的门槛上,望着远处黛色山峦被薄雾笼罩,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纸灰交织的清香。祖父常说,清明是阴阳两界最短暂的重逢,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,总在此时化作细雨落进心田。
三日前随父亲前往祖坟祭扫时,山道上的青苔比往年更浓。父亲用竹帚轻轻扫开墓碑前的杂草,露出石碑上斑驳的"清光绪廿年"字样。我注意到供台上的白菊已有些枯萎,祖父生前最爱的青瓷酒壶里,还残留着半壶去年清明酿的糯米酒。父亲擦拭墓碑的动作突然停顿,他凝视着碑文下方祖父用小刀刻的"慎终追远",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去年深秋,祖父在病榻上教我辨认墓志铭时的模样。
正午时分,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满青团、艾粿和糖画。祖母将新采的艾草汁揉进糯米粉,笑着说:"这青团的馅要甜里带苦,就像人生百味。"她布满皱纹的手在面团上揉捏,忽然想起父亲幼年偷吃生艾草被苦得直吐的往事。窗外的堂前香樟树沙沙作响,几片新叶飘落在青瓷碗里,与去年父亲带来的松子、核桃共舞。母亲端来用紫砂壶温着的黄酒,琥珀色的酒液里沉浮着数颗话梅,这是祖父生前最爱的调饮方式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们踏上了去西溪湿地的春游。雨后的芦苇荡泛着翡翠般的光泽,成群的白鹭掠过水面,翅尖点破的涟漪惊起一串银色水珠。表弟追逐着突然飞起的野鸭,却撞进了蹲在田埂边写生的堂哥怀里。堂哥的速写本上,几株垂柳正被细雨晕染成水墨画,他指着画中模糊的远山说:"杜牧写'清明时节雨纷纷',要是能看见这样的烟雨江南,诗句该更生动。"我们坐在芦苇丛生的木栈道上,看夕阳将云霞烧成金红色,忽然懂得清明踏青不仅是追思,更是对生命轮回的礼赞。
归途的公交车上,母亲翻出手机里祖父的旧照片。泛黄的照片里,祖父穿着长衫站在祖坟前,背后是层层叠叠的茶山。父亲指着照片中祖父身后那棵歪脖子老树说:"这棵树在清明时开花,落花铺满整片山谷。"我突然想起去年清明,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:"记住,清明是播种希望的日子。"此刻车窗外掠过的油菜花田正迎着春风舒展,金黄的花海里,无数蜜蜂正在为来年的收获忙碌。
暮春的细雨渐渐停歇,晚霞将天际染成胭脂色。我站在老宅的雕花窗前,看檐角的雨滴将暮色折射成七彩光晕。那些被清明雨打湿的往事,此刻都化作滋养心田的甘霖。祖父刻在墓碑上的"慎终追远",不仅是与先人的对话,更是对生命长河的敬畏。当现代生活将我们切割成碎片时,清明教会我们如何将散落的时光重新拼合,在慎思与感恩中找到生命的坐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