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雨总在清晨叩响窗棂。我常被檐角坠落的雨珠惊醒,水帘顺着玻璃蜿蜒而下,在窗台上凝成晶莹的珠链。这样的时刻,连空气都浸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,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,任由雨声在寂静中织就一张细密的网。
初夏的雨是羞涩的。它们总在午后三两点钟忽然造访,先是零星几滴叩打梧桐叶,像是顽童在试探大地的温度。待要躲进屋檐,却见云层已聚成蓬松的棉花糖,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淡青色的帘幕。放学归来的伙伴们撑着褪色的蓝格子伞,踩着水花在石板路上追逐。雨滴溅起的水珠里,映着孩童们跳跃的倒影,和着远处蝉鸣,谱成一首清亮的童谣。
盛夏的雷雨最是惊心动魄。当乌云压着天际线翻滚,先是闷雷在云层深处酝酿,接着闪电劈开昏暗的天幕,雨点便如万马奔腾般倾泻而下。我常趴在窗边看雨,看它从铅灰色的云隙间倾泻,看它把晾晒的蓝布衫染成深色,看它把蝉蜕从树梢捶落。雨势最猛时,雨帘几乎要冲破玻璃,连雨滴砸在窗台上的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。但待雨歇云收,彩虹横跨天际时,晾在竹竿上的白衬衫会鼓成饱满的帆,迎着风轻轻摇晃。
夏末的暴雨总带着离别的意味。当梧桐叶开始泛黄,雨便愈发稠密,像是要把整个季节的积水都收进地底。雨中撑伞漫步,能看见雨水在柏油路上汇成细小的溪流,裹挟着梧桐絮和枯叶向东奔去。街角的糖水铺支起褪色的蓝布篷,老式收音机里流淌着《茉莉花》的旋律。卖冰棍的老伯推着木轮车,车把手上挂着的铜铃铛在雨中叮当作响,混着雨声织成记忆的经纬。
雨后的黄昏最是温柔。当最后一道闪电在天际游走,云层裂开缝隙,金红色的阳光便穿过雨幕倾泻而下。空气里浮动着湿润的泥土气息,连空气都变得透明,能看见水珠在蛛网上折射出七彩的光。我常踩着松软的泥地回家,看蜗牛在砖缝里留下蜿蜒的痕迹,看蜻蜓点水搅碎池塘里的月亮。这样的时刻,连雨滴落地的声音都变得轻柔,像在为万物奏响安眠曲。
夏天的雨是流动的画卷,每一场雨都在天地间泼洒不同的色彩。它有时是顽皮的孩童,在午后偷来片刻清凉;有时是威严的将军,用暴雨为万物洗去尘埃;有时又化作沉默的诗人,在黄昏用雨丝写满离别的诗行。当秋蝉最后一次鸣唱,当第一片银杏叶飘落,夏天的雨便收起它的画笔,将这段潮湿的时光永远封存在记忆的玻璃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