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厨房里飘来阵阵茉莉花香。我趴在门框上,望着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在案板前揉捏面团。她弓起的脊背被顶灯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,鬓角新添的银丝在蒸汽中若隐若现。这个画面像被按下反复播放的键,在我记忆里循环了整整二十年。
母亲的手是部写满故事的老式打字机。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,据说是年轻时推独轮车摔的。此刻她正用这双手将面团揉成浑圆的球,指节因常年劳作泛着青白,却在触碰面团时变得温柔。我注意到她总会在揉面时哼起家乡小调,沙哑的调子混着面粉簌簌落在围裙上,那些补丁便又多了几道细密的针脚。
她每天清晨五点就起身准备早餐,雷打不动。有次我熬夜复习,凌晨两点被厨房的响动惊醒。透过门缝看见她正蹲在灶台前,用竹刷仔细擦拭铸铁锅底。晨光中她佝偻的剪影像幅水墨画,锅底经年累月留下的焦痕在她掌心投下暗影。"锅巴要薄,火候要稳",她边说边往锅里撒一把粗盐,盐粒在热油中炸开的瞬间,我忽然明白那些焦香四溢的油饼为何总能勾起整条街的馋味。
去年寒冬特别寒冷,整栋居民楼的水管都冻裂了。我裹着羽绒服缩在暖气片旁,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母亲换上棉鞋冲出去,回来时怀里抱着个佝偻的老太太。"张奶奶的降压药被冰块冻在阳台了",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雾,"我抄近路走后巷,差点滑倒。"老太太颤巍巍地从布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,母亲却把糖推回去:"您留着,我儿子更需要补脑。"后来才知道,她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去菜市场,把最水灵的青菜留给独居的老人。
这些碎片在我生命里拼凑成完整的画像。母亲总说"日子像揉面,要反复摔打才能劲道",她把这句话化作行动:社区里谁家孩子考上大学,她主动帮忙写喜报;谁家老人腿脚不便,她定期上门送饭。有次我见她把捡到的钱包交给警察,手指深深掐进掌心,那道陈年疤痕在阳光下泛着微红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。扎着麻花辫的少女站在麦田里,笑容比金黄的麦浪还要灿烂。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字:"1985年夏,给弟弟攒学费"。原来她当年就辍学了,用卖麦子的钱供我父亲读书。如今她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只是衣襟处又添了道新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整齐。
暮色渐浓时,母亲又端来新蒸的槐花饼。她总说:"趁热吃才香。"我咬开酥脆的面皮,甜润的槐花馅裹着晨露的清冽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透过云隙洒在厨房的地砖上,照见母亲鬓角新长的几根白发,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,轻轻颤动又缓缓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