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梢拉长成细密的网,我蹲在院角翻看祖父留下的铁皮铅笔盒,盒盖上"1958级三班"的刻痕被岁月磨得发亮。盒底压着张泛黄的作文本,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玉兰花瓣,墨香与花香交织的气味突然撞进鼻腔,仿佛带我穿越了半个世纪的时光。
祖父总说这盒铅笔是当年生产队分的物资,六支铅笔头用红布条缠了又缠。我翻看作文本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,突然发现第一页写着:"今天老师教我们写'坚持',我想起生产队会计老张每天记账到深夜。"字迹被水渍晕染,右下角还粘着块褪色的蓝墨水渍。祖父告诉我,老张在饥荒年月里白天挖野菜,晚上就着油灯记账,硬是没把账本弄丢过。
那年暑假,我跟着祖父去镇上卖瓜。清晨五点就挑着扁担出门,竹筐里码着三十多斤沙瓤西瓜。走到半道遇见老张,他蹲在田埂上补账本,草帽沿沾着泥点,钢笔尖戳破了纸页。"小吉,借你支笔用用?"他递来半截铅笔,我接过来才发现笔杆上缠着红布条,和祖父的铅笔一模一样。老张笑着指指远处的老槐树:"我记账三十年,这棵树看了我二十个丰收年。"
那天我跟着老张学记账,发现他总在数字旁画朵小兰花。问起原因,他摸着白胡子说:"兰花代表清白,数字代表实在。"夕阳把账本染成琥珀色时,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老张的账本从没出错——他每个数字都像在雕琢艺术品,每个墨点都藏着对数字的敬畏。
上个月整理老屋,在箱底发现本1978年的数学练习册。扉页上祖父用铅笔写着:"给小吉的数学启蒙书。"内页夹着张泛黄的演算纸,解方程时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直线,旁边写着:"这条线像生产队的水渠,虽然不直,但能引水到田。"我忽然想起老张总说"账本要像田地,笔直才能丰收",原来坚持的密码就藏在那些看似笨拙的坚持里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我重新将铅笔盒擦得锃亮。六支铅笔头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,仿佛六十年前那支红布条铅笔穿越时空的延续。作文本里夹着的玉兰花瓣早已风干,但墨香里沉淀的坚持精神,正在新时代的土壤里抽出嫩芽。或许真正的坚持,从来不是刻意的坚持,而是像老张画在账本上的兰花,在岁月里自然生长,在时光里静静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