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,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织成细密的网。我趴在斑驳的木窗台上,看阳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金箔,恍惚间又看见七岁那年的槐花雨,看见十岁时的泥巴脚印,看见十二岁的纸鸢在云端写满歪扭的"我要当画家"。童年的碎片在记忆里流转,每一片都裹着蜂蜜般的甜,又裹着青草汁液的涩。
那年春天,我总爱蹲在巷口的青苔石阶上观察蚂蚁。它们用触角传递着什么秘密,六条细腿在砖缝间跳着圆舞曲。某日发现一队蚂蚁正托着比身体大数十倍的槐花蜜,我捧着陶罐跟在后面,直到被妈妈拎着耳朵拽回家。可那夜我偷偷溜到院墙根,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条蜿蜒的小路,把新摘的槐花分装在三个玻璃瓶里。月光下,瓶中的槐花凝着露水,像星星坠入了琥珀。
七月的暴雨总在午后突袭。记得那次我正和铁蛋在屋顶搭纸船,乌云像打翻的墨汁染黑了天空。我们手忙脚乱把刚糊好的船塞进水沟,转身就被冰雹砸得东倒西歪。雨停时发现纸船漂到两条街外的河里,船头歪歪扭扭插着朵野雏菊。后来每次经过那条河,总能看到有船载着野花在波光中摇晃,像永不沉没的童话。
最惊险的当属偷摘枇杷的秋日。我和堂弟翻过爬满忍冬藤的篱笆,踩着竹梯攀上枇杷树。熟透的果实沉甸甸压弯枝头,像一串串金铃铛。正当我们掰开青涩的果皮时,发现叶丛里藏着条花斑蛇。它盘踞在树杈间吐信,我们惊叫着摔下竹梯,枇杷"咚咚"砸在石阶上。后来蛇没咬到人,却咬掉了我们半个月的零花钱——被父亲用竹条抽得满屋飞。可那晚偷来的枇杷在油灯下泛着琥珀光,酸涩里竟品出几分回甘。
十岁生日那天的纸鸢至今收在木匣里。父亲用旧窗帘布裁成翅膀,竹篾骨被母亲用红丝线扎出蝴蝶结。我们举着自制的"画眉"在麦田奔跑,纸鸢的尾巴扫落几片金黄的麦穗。当它终于飞向云端时,我偷偷把写着"要当画家"的毛笔字塞进翅膀夹层。后来它被大风吹到三十里外的乱葬岗,却在某个黄昏被放归原处,翅膀上多了道野蔷薇的伤疤。
童年的时光像被装进玻璃弹珠,在记忆深处折射出七彩光晕。那些摔破的膝盖结痂成勋章,被雨淋湿的作业本长出青苔,断线的风筝教会我风的形状。如今每当我经过老槐树,总能听见风里夹杂着细碎的笑声,看见无数个自己提着竹篮,在时光的褶皱里追逐着永不消逝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