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雨滴轻轻叩击着窗棂时,我总爱趴在阳台的栏杆上,看楼下那棵苍劲的苹果树在风中舒展枝叶。树干上深褐色的纹路像极了爷爷布满沟壑的手掌,那些被岁月刻下的伤痕里,似乎还藏着无数个被阳光晒暖的清晨。每当枝头缀满青涩的果实,总能勾起我记忆里那些与苹果树相伴的时光。
第一次触摸到树皮的粗粝是在七岁那年的清明。爷爷握着我的小手,带着我在老宅院子的东南角挖出两米深的坑。他粗糙的指节敲击铁锹的声响,混着远处山峦的轮廓,在潮湿的泥土气息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"苹果树要喝饱水才能长高",他边说边往坑里铺竹篾,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影在他银白的发梢跳跃。我至今记得那个下午,他教我辨认树苗根部淡褐色的"老桩",说那是树与土地最初对话的印记。
当第一朵淡粉色的花苞在惊蛰后绽放时,整个院子都浸在蜜糖般的芬芳里。晨雾未散的清晨,总能看到蜜蜂在花蕊间忙碌的身影,它们振翅的嗡鸣与露珠滚落叶面的轻响,谱成了春日最早的交响曲。我常踩着板凳给花苞套上纸袋,看爷爷用竹竿搭起防护网。他说每朵花都是未来的希望,那些被精心呵护的花骨朵,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绽开,像少女羞涩的笑靥。
盛夏的蝉鸣裹挟着热浪袭来时,苹果树已撑起翡翠般的华盖。树冠投下的阴影里,知了在枝桠间拉长影子,蝉蜕还挂在去年深秋结的果柄上。爷爷会摘下最圆润的青果给我,说是"阳光的糖罐子"。我常把果核埋在树根旁,看它们在湿润的泥土里发芽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,我冲进雨幕抢救被狂风掀翻的竹架,回来时发现爷爷正用草绳为每根主枝加固支撑。雨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,在积水里画出小小的涟漪。
秋分那天,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树杈间时,青苹果已染上玛瑙般的光泽。清晨的露水还未蒸发,爷爷就背着竹篓开始采摘。我踮着脚尖数着每棵树的果实,他总说:"苹果要留三成给来年。"那些沾着晨露的果实被轻轻放入篓中,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竹枝,却压不弯老人眼角的笑纹。最甜的那颗总被爷爷悄悄藏进贴身口袋,说是要留给在城里读书的我当"思乡糖"。
大雪封门的日子,苹果树裹着银装沉睡。我裹着红围巾站在树下,看雪花在枝头堆出蓬松的雪球。爷爷用松枝在树干周围插上界碑,说这是"给来年春天的路标"。某个寒潮突袭的深夜,我惊醒后发现狂风折断了东南角的枝桠。晨光熹微时,爷爷正用铁锹挖出被根系缠绕的残桩,他说伤口会结痂,就像人总要经历摔打才能长出年轮。
如今站在十米开外的青石台阶上,我依然能清晰记得每根枝条的位置。去年春天新抽的嫩芽已经长到去年最顶端的高度,树皮上新添的沟壑里,似乎还嵌着去年秋天我留下的刻痕。风过林梢时,那些摇曳的枝条仿佛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,而树根处新冒的野莓,正悄悄攀上爷爷留下的竹篾。我知道,当某个春日的雨滴再次叩响叶片,这里又会上演一场关于成长与传承的古老仪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