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沾湿了行囊的系带时，我正站在山脚仰望云雾缭绕的峰顶。背包里装着半卷泛黄的《徐霞客游记》，岩壁上斑驳的野径在晨光中若隐若现。这趟旅程的起点与终点始终模糊不清，就像父亲临行前在行囊夹层塞给我的那枚指南针，针尖永远指向东南方，却从未真正停驻过某个方向。

当晨光穿透薄雾，山径开始以每秒三十米的速度向上攀升。我的登山杖在青苔上划出深浅不一的刻痕，石缝间倔强生长的虎耳草随着步伐左右摇晃。行囊里的指南针开始频繁颤抖，铁质指针在东南方与正北方的夹角间来回摆动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。直到在半山腰遇见那位拄着竹杖的老者，他布满沟壑的手掌托着半块残碑，上面刻着"云梯尽处"四个字，在山风里泛着青苔特有的湿润光泽。

老者的草庐建在鹰嘴岩的阴影里，檐角悬挂的铜铃整日被山风拨弄。他教我辨认岩层中嵌着的石英晶体，说这是大地最古老的记忆。"你看这些石笋，"他指着墙角正在生长的钟乳石，"它们用三百年时间才长到二十公分，可当暴雨冲刷山体时，可能第二天就被冲刷得只剩半截。"暮色降临时，他往我行囊里塞了包晒干的野莓，"带着这些，你就不怕迷路了。"

第七日清晨，指南针的震颤突然变得剧烈。铁针在东南方与西北方之间疯狂摆动，仿佛被某种磁暴干扰。我在暴雨中偏离了既定路线，沿着被山洪冲出的沟壑前行。当闪电劈开云层时，我看见对岸山崖上赫然刻着"歧路"二字，墨迹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。泥石流裹挟着腐叶与碎石从天而降，我死死抓住岩缝里的铁链，直到掌心被磨出血泡。

转机出现在第九个黎明。在某个被藤蔓覆盖的断崖边，我发现岩壁上嵌着半块残损的青铜镜，镜面布满绿锈却依然能照见人影。镜框边缘刻着"莫问前程"四个篆字，与《徐霞客游记》中记载的明代古道标识如出一辙。当我用溪水擦拭镜面时，突然看见镜中倒影与岩壁上某道裂痕重合——那分明是条通往更高处的隐秘山径。

此刻我站在云海之巅，指南针的针尖终于静止在正南方。父亲留下的那枚指南针躺在背包最底层，表面布满经年累月的刮痕。山风掠过耳际时，我听见无数脚步声在身后汇聚成河：是徐霞客杖敲青石的声音，是王维独坐空山新雨后的叹息，是李白"长风破浪会有时"的喝彩。行囊里的野莓早已发霉变质，但那枚青铜镜依然在晨光中泛着微光，镜面倒影里，我看见无数条山径在云海中交错延伸，每条路都通向不同的黎明。

暮色再次降临时，我决定将指南针埋在岩缝里。山风送来老者沙哑的歌声："莫问前程莫问津，且看脚下生春藤。"残碑上的"云梯尽处"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而背包里那半卷《徐霞客游记》的封底，不知何时被谁用朱砂添了句："此心常在路，何处无青山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