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分，厨房的玻璃窗蒙着薄雾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在昏黄灯光下揉搓面团，面粉簌簌落在她泛白的鬓角。这是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习惯，无论多早都要为全家准备早餐。我站在门边看她佝偻着腰揉面，面团在她掌心渐渐舒展成圆月般的形状，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夜。

那时我发高烧说胡话，额头滚烫得能煎熟鸡蛋。母亲背着我穿过两条街去诊所，羽绒服里灌满了寒风，她的肩膀却像团温热的棉被裹住我。急诊室的白炽灯下，她用酒精棉球一遍遍擦拭我发烫的掌心，自己却把退烧药片含在舌根慢慢化开。直到退烧后我迷迷糊糊醒来，发现她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，膝盖上还压着沾满药渍的纸巾。

这样的场景在成长中反复上演。初中住校时每次离家，母亲都会往我行李箱塞进保温杯和手织毛毯。她总说"宿舍空调太足"，却不知道那件深蓝色毛毯是她熬夜在台灯下织了三个通宵。高考前夜，她悄悄把剥好的核桃仁放在我书桌抽屉里，晨跑时发现核桃壳在书包里硌出个凹痕，那是她用圆珠笔尖一粒粒抠出来的。

真正读懂母爱的重量，是在她六十岁生日那天。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回家，却发现她正蹲在院里给月季修枝。老花镜滑到鼻尖，剪刀在花茎间灵巧地游走，剪口处渗出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掌心。我蹲下来想帮忙，她却摆摆手："这些花是我和它奶奶一起养大的，该让它自己长出骨头了。"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在满地月季花瓣里，那道佝偻的剪影突然让我想起自己蹒跚学步的模样。

母亲的手掌布满褐斑和裂口，这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勋章。但当她握着我的手过马路时，那些伤痕都变成了柔软的茧。去年冬天我陪她做手部护理，她突然说："以前你爸总嫌我手丑，现在轮到你来嫌弃了。"水蒸气氤氲的镜子里，我们互相修剪指甲，她教我用指甲锉打磨我新长出的茧，我则帮她修整被热水烫伤的甲面。
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翻出她年轻时的日记本。泛黄纸页上工整地抄着《游子吟》，最后一页写着："等小囡考上大学，我要学会用洗衣机洗衣服。"而此刻她正戴着老花镜研究手机视频，笨拙地模仿教程里教的中式早餐制作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厨房纱窗，她系着围裙在蒸汽中转身，晨光勾勒出她鬓角新添的银丝，像极了当年那个为我挡风雪的背影。

窗台上那盆她亲手栽的茉莉开了，细碎的白花簌簌落在晨光里。我突然明白，母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，而是揉进面团里的晨昏，是深夜床头永远温着的牛奶，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剪影。就像此刻她哼着走调的小曲端来早餐，蒸腾的热气中，我看见爱的形状正在被时光重新塑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