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摩挲着书页上"林晚晴"三个字,指尖忽然触到父亲用钢笔写的批注:"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"这是去年冬天他寄来的家书,泛黄信纸被夹在书页间,像一片永不褪色的枫叶。
我的名字源于外婆临终前的叮咛。那年我七岁,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用枯瘦的手指在空中画出"晚"字的轮廓,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:"囡囡要记住,晚霞再美也要等到夕阳西下。"她枕边永远摆着那支雕着缠枝纹的银镯,镯身刻着"岁岁安康"四个字,如今那支镯子就挂在书柜最上层,每当夜深人静时,月光会透过玻璃折射出细碎的银光,仿佛外婆仍在絮絮说着往事。
十二岁那年,我摔断了右腿。住院期间每天要喝三大瓶营养剂,吊瓶里的药水像倒流的时光。父亲在病床边给我读《诗经》,读到"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"时,窗外的梧桐树正被秋风吹得簌簌发抖。我忽然想起外婆说的"晚霞",于是用输液管在墙上画下七道彩虹,每道彩虹的末端都写着"晴"。护士阿姨说我的彩虹比监护仪的曲线还要好看,后来那张画被装裱起来,挂在病房走廊最显眼的位置。
高考前夜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,模拟卷上的红叉像雨后的蚯蚓爬过整张试卷。我盯着"林晚晴"三个字出神,忽然想起父亲信里夹着的银杏叶书签,叶脉里藏着"晴"字的笔迹。那天清晨我背着书包出门,发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坐着卖糖画的张爷爷。他正用铜勺在石板上勾画:"晚霞染红天际,小丫头要加油啊。"我买下那幅"晴空万里"的糖画,融化在掌心的甜味里,竟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清冽。
去年冬天收到父亲的家书时,我正在准备支教申请。信封里除了那片银杏叶,还有张泛黄的拍立得:父亲站在敦煌莫高窟的晚霞里,身后是九层楼的飞檐。照片背面写着:"晚晴,你看这千年壁画,最动人的色彩总是在黄昏。"如今我带着孩子们在戈壁滩上写生,当夕阳把沙丘染成蜜糖色时,总会有孩子指着天际喊:"林老师快看!今天的晚霞是晴空的蓝!"
前些天整理旧物,发现外婆的银镯内侧刻着极小的"林"字,那是她年轻时在银楼定制的嫁妆。原来"晚晴"二字,既是外婆留给我的暮年祝福,也是父亲替我接续的晨光。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一茬,我翻开那本写满批注的《诗经》,在"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"的页脚,郑重写下:"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"